“不适合在國營單位混”
大學畢業后總算找到了一個栖身之地。和所有當時走出校門的大學生一樣，以為自己還是所謂的“天之驕子”，恨不得一步登天，總覺得怀才不遇。上班沒几天，整天覺得無所事事，也沒有什么崗前培訓，深覺郁悶，我就“擅自”把單位的名字從“城鄉規划設計研究院”改成“成天鬼混泄气煙酒院”，還寫成大字貼在門口。同事們魚貫來參觀這幅“書法作品”，領導們個個拉長了臉。當時我在單位里最“轟動”的一次是在年終總結會上，院長說我們院200多號人成功實現了今年的宏偉目標，年收入達二百万。當時我就“噌”的一身站起來說，院長！把你的公章給我，我給你賺二千万！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臉紅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。但這么多年過去，規划院沒有忘記我，每逢大慶都請我回去，有次我把這個事當眾說了，做忏悔狀。大家哈哈大笑，說你小子就這德行！
我有個同事是華南理工大學建筑系畢業的，當時是副主任工程師，現在已是廣州市副市長。我們當時混得很好，他跟我說，“我們都以為清華畢業的學生象老黃牛一樣，只知干活不講价錢，沒有想到你小子渾身是刺，鋒芒畢露！你這個人不适合在國營單位干！”
這句話把我從夢中惊醒。但不在國營單位混，我又能干什么呢？
初次創業
畢竟年輕气盛，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，我決然走出了國營單位的大門。當時廣東東莞一帶因為靠近香港，三來一補加工業蓬勃發展，很多農村把土地租給台商、港商辦厂，需要進行村鎮規划。我拉了三個人，一起跑到東莞各鄉鎮，專幫助農民做設計和規划。抗日戰爭時期東莞、惠州一帶活躍著一支非常拉風的“抗日游擊隊東江縱隊”，我把我們這個烏合隊伍也叫“東江縱隊”，彼此以司令、政委、婦女隊長和副司令相稱，算是苦中作樂吧。農民不知道規划是什么意思。有一個副鎮長把腿往桌子上一擱，說我們開會吧，首先你要收多少錢？我說二万五，他跳起來，兩塊五錢的一張紙就你收我二万五？我說鎮長我讀了十几年書，你說值得不值得二万五？他說我不管你讀多少年書，最多二百五。但后來我跟很多鄉鎮干部成為很好的兄弟朋友，包括現在他們和老婆吵架，也還會來廣州找我喝個小酒，傾訴傾訴。那個時候我們起早摸黑，在這么艱苦的環境下打游擊。當我拿到第一筆二万五時，我激動得號啕大哭。相當于我在單位干多久呢？單位175元一個月。大家給我算算。12年半！
赴澳留學，經歷蛻變痛苦
机會有時候是不期而遇的。1992年我幫朋友籌備教育部廣州留學服務中心，并組織了第一次國際教育展。展會上我碰到一位來自澳洲的校長，他跟我聊天，當時我的英語一般，但是他基本上皺著眉頭听懂了，說你填張表吧。之后我突然接到他打來的電話，說決定給我全額獎學金，你來澳洲吧。我問你是什么大學的？他說澳洲塔斯馬尼亞大學。我問是在廣東什么地方？他說這個地方跟你們的海南島差不多，和墨爾本一個海峽之隔，他說我們大學在澳洲還是挺有名的，你來吧，免學費，包吃包住，每年給你六千澳幣零用。當時六千澳幣相當于三万六人民幣，我就又算開了，除以175,等于多少呢？18年！雖然我1989年考了托福，而且把目標定在哈佛、麻省理工和劍橋，但1990年之后很多國家都對我們關門了，我的出國夢已經破滅。現在天上掉餡餅，机會不錯，我決定前往澳洲留學。
1993年我就去了這所大學讀了兩年。記得剛到清華時，到食堂打完飯回宿舍都會迷路，清華大啊。而澳洲這所大學我抽一根煙就可以逛兩圈。我很失望，但很快就發現，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大學絲毫不比清華遜色。
我們從小被教育到了國外不要丟中國人的臉，不要有失國格。所以我每天上課之前打扮得格外整齊，西裝革履，還要打上領帶，過了一兩周，我發現我走在校園里非常引人注目，回頭率居然達到了百分之二百---每人基本回頭兩次！我對自己相貌一向不太自信，我想我也不至于帥到這個地步啊，如果在清華最多也就10%的回頭率，而且這10%基本屬于貝多芬類型的。后來一個隔壁的室友跟我說，拜托您不要再穿西裝上學了，大學就你一個人穿西裝，您已經大大有名了。我才發現大家穿的都很隨便，我的導師，一個猶太老頭，穿休閑褲都是沒有皮帶的。當時我拿了錢嘛，就幫助做一些助教的工作。我們上課可以用一句成語來形容學生，肆無忌憚，有把腳搭在桌子上的，還有把鞋子脫下來摳腳的，這跟我們從小的教育不一樣，大家基本上是搶著發言，非常踊躍，而且往往有惊世駭俗的妙論，常常讓我大吃一惊。這是我得到的第一個震撼。
我做助教時帶十几個老外學生做老人退休村的設計作業，有一個洋學生四十多歲，交上來的作業是用几塊不同綠色在紙上涂了几塊草地，我說房子呢？他說這里不能蓋房子，我說，NUT! 什么啊，我要你蓋房子，你給我畫一塊空地？下午導師找我說， JOE,某某同學嚴重投訴說你歧視. 你說他是“NUT”。(這個詞對老外傷害非常大，比中文的傻冒還要嚴重。)導師問我，准備給他打多少分？我說他什么都沒有做，還給他分？導師說我會給他B+,因為細細想來，我們給這個假想的設計場地時，确實沒有考慮到這里如果蓋房子會破坏周圍的景觀和環境，但是他想到了，他是對的。在國內時老師總是告訴我們，老師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，保准沒錯，我們都有標准答案，但是在國外沒有標准答案，沒有什么禁區，鼓勵你去异想天開，向現有的答案和權威挑戰，這是我得到的第二個震撼。
其實大家從同學身上學到的東西，比老師教給你的東西多得多。在澳洲的時候我同樣從當地的居民身上學到很多，我的房東，一對夫婦，十几年過后現在還依然跟我保持聯系，曾經兩次專門來廣州看我。但是第一次學校讓他們來見我的時候，他們像是見到城管的兩個街頭小販，眼神顯得非常恐慌，后來我們熟了，她才坦白說，以前被大人教育，共產党中國人遲早要把澳洲人滅掉！我們后來相處的非常好，他們很用心地帶著我体驗了澳洲當地社會和生活的方方面面，當然脫衣舞除外。我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，他們是很虔誠的天主教徒，希望我也信奉天主，每周三晚上專門為我一個人組織一個讀圣經的學習班，這個班一共四人，他們夫婦，我，還有當地最有名的神父，受党教育多年，想信奉天主都很不容易啊，但覺得這是學英語的机會，還是去了。我至今辜負他們的期望，沒有成為天主教徒。但是我很感激她給我安排這一切。當時澳洲收留了如尼日利亞、馬里等國家的難民，她家里并不是很有錢，但她把好几個難民收留在家，給他們沒有任何條件的很深的愛，我深受感動。從他們身上我學到了對人的尊重，對人類的博愛。這也是我們很缺少的東西。
在澳洲的兩年，我終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學問，我為了做論文曾經回到國內大學，我看了建筑系很多碩士論文，但是我想在英聯邦教育体系里他們都不能畢業，因為英聯邦体系要求你的論文引述的每一句話都必須要有出處，當評審委員會發現你引用了別人的著作但是沒注明出處，無論你的論文寫得多么天花亂墜也會廢掉。怎樣做學問，怎樣鼓勵學生去做一些創造性的事情，我覺得我們大學還是差得比較遠。
作者 / 來源: 啟德教育网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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